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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五十多岁,注定中举无望,只好在这里支了个算命摊子补贴家用。
宝船爆炸之后,整个码头区域被彻底封锁,他离开不得,只好缩在摊子后瑟瑟发抖。
读书人天然容易亲近。
这个老贡生一见于谦年纪轻轻便做了官,连连作揖,羡慕得不得了。
于谦宽慰了几句,趁机问他爆炸发生前是否看到什么人离开。
老贡生想了想,说他只看到过一个人。
当时老贡生坐在自家摊前,捧着一本《百中经》闲读。
正好有一个人从码头方向过来,一不留神把他的大字幡给碰倒了。
那人只是扶起幡竿,也没道歉便匆匆离开了。
做阴阳先生的,最要观察人物,所以老贡生把对那人的印象描述得很细致:穿的是一袭青布曳撒,腰系皂绦,头戴圆帽,左肩还单挎着一个小巧的药王箱,俨然是位医师装扮。
不过,面相倒看不太清。
于谦眉头一皱,这人果然有些可疑。
他忙又追问,老贡生再用力仔细回忆片刻,说记得那个药王箱上刻着“普济”
二字——应该是个医馆的名字,就在夫子庙北边的常府街口,这个被目击到的医师,估计就是普济馆的坐馆医师。
于谦问那两个字是什么字体。
老贡生从摊下翻出一张批命的麻皮纸,依样把那两个字写下来。
他想了想,又翻出一张麻皮纸,上头是自己在国子监的窗课。
科场蹉跎日久,难得看见一位进士,若能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
可于谦哪有心思评点文章,匆忙道了声谢,掣过纸帖转身就走。
老贡生呆立在原地,望着他那一身官袍久久不语。
吴定缘正在查问一家汤饼铺子,听于谦这么一说,立刻觉出其中蹊跷。
南京城的医师分为三种:良医、游医和馆医。
良医都是医术精湛的国手,求诊的多是达官贵人,只在自家府上接诊;游医则是那些摇铃卖药的郎中,专给穷苦人家治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走街串巷、行无定所;至于馆医,他们不屑与郎中混迹,可名气又没到良医的境界,往往是几人在繁盛处合开一馆,坐等病患上门。
太子驾临留都,百官迎候。
就算东水关码头要备几个医师以防意外,也只可能延请良医在场,断然不会找馆医。
所以,在东水关现场居然出现一个馆医,实在很突兀。
“那个老贡生没看见别人中途离开吗?”
于谦摇摇头,说他那段时间只看到这一个人。
“普济医馆我去过,它跟衙门关系不错,公差们跌打损伤都去那儿看,还白送几贴膏药。”
吴定缘道,然后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准备出发。
“喂,你不查问别的店铺了?”
于谦在后头手忙脚乱地爬上驴子,却见吴定缘远远在前,扬起拳头用力一握,做了个宽心的手势。
两人离开东水关码头,骑马纵驴,一路沿秦淮内河向北疾行。
此时,宝船爆炸所产生的涟漪,已从东水关远远扩散入城区。
提前收摊的梨枣小贩、匆匆向北划去的秦淮乌船、站在街头大哭的迷路小娃、窃窃私语的巡城兵丁、偷偷开始装上门板的湖缎铺子,各种迹象纷纷浮现。
事实上,绝大部分百姓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们能敏锐地感受到群乌翔集的凶兆。
这种莫名的恐慌情绪,往往比事实传播得更快,在南京城里掀起一层层浪头,一浪高过一浪。
于谦在驴背上望着这一切,心中暗叹:
三保太监在出事之前,只来得及安排东水关的善后,却顾不上对城防有所指示。
今年地震频频,留都民众本来就惶恐不安,如今再来这么一下重击,稍有不慎便是全城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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