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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房中摆着许多玉雕,谢九楼有记忆起就总见着她拿着刻刀雕玉。
家中玉雕大大小小千奇百怪,他本以为那已揽尽天下奇绝。
直到小时候误闯父亲书房的隔间,在里头撞见放满四壁的玉人——全是父亲的样子,全出自母亲之手。
这之前他曾自诩家中厅堂摆露在外的那些玉雕已难寻比肩者,哪知那日才在小小一间暗室开了眼见,至今想起,依旧震撼。
谢九楼逐个欣赏,看了一半不到,被回家的父亲捉个正着,接着便是几天下不来床的一顿好打。
后来娘亲教他雕玉,也雕万物,也雕小人,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他在父亲书房中见到的那些栩栩如生,哪怕十分之一。
他埋怨娘亲教得不细心,不把雕父亲那样的技法告诉她,娘亲却说那是眼下的他学不来的,父亲书房那些玉雕,靠的不是技法。
那靠什么?那时的谢九楼问。
娘亲说,水到渠成,日后会有人教你无师自通。
谢九楼当年不明白,既有人教,又怎么说是无师自通?
如今提灯酣睡在侧,他重拾被自己遗落多年的雕刻技法,竟是将娘亲的话逐字懂了。
那个黄昏,提灯坐在大殿雕他的阿海海,那样专注的眉眼,目光中除了手心之物再容不下旁人。
即便眼前不见,光靠心中所想,便已连发丝指甲这样的细枝末节都刻得与活物别无二致。
娘亲雕父亲的时候,也是这般神色吧?
他的手法技巧是娘亲教的,提灯做得那样精致的玉雕,又是谁的手法?
是那个阿海海吗?
才不是。
谢九楼在心里自问自答,嗤之以鼻地想:什么阿海海?毛都不拔的铁公鸡罢了。
光看提灯胸口上那个玉扳指,上头雕就花纹的粗烂手法姑且不提,就说那玉质,简直不晓得是从什么破烂堆里扒拉出来的。
那种吝啬鬼,哪会舍得拿上好的玉给提灯练手。
也就提灯这个笨蛋,生来一根筋的牛脾气,不知让那个阿海海给下了什么降头,角末当作顶价宝,捧在手里几百年。
但凡他先遇见提灯……
谢九楼蓦地打住,警醒着回神。
他怎么整日也开始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木已成舟的事情,哪里来的“但凡”
、“如果”
呢?
瞧自己这样子,真是不甘心到魔怔了。
想着只觉喉中微涩,他胸腔里如压了千斤顶似的闷得发苦。
于是扯着嘴角一笑,强迫自己将那天的场景抛出脑后。
可越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想,提灯临走前日雕刻玉人的神色便在脑中越为清晰。
谢九楼干脆手起刀落,念着找到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
于是先把木头削了个形,比出个大小来,下一步,就犯了难。
他以前只会雕玉,没雕过木头,虽知晓二者手法力道天差地别,但若是触类旁通试着做做,当也不会有多费力。
独独困于不晓得雕个什么样的提灯才好看。
他脑海中又是第一次见提灯那一幕。
提灯低着头,跪在大殿中央,身后是延绵不尽的万里霞光。
他叫他抬头——
美人执灯,见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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