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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之后,花木凋敝,蛰虫安眠,好像世间万物都自这个节气趋于静止,只有人依旧奔忙,街上小民具已添衣迎冬,曹小荣坐在一顶轿子里掀开厚布帘子瞧了瞧外面避让开的行人,寒风灌袖,他手有些发僵。
轿子停在陆府门前,曹小荣掀帘出来,令东厂的人等在大门外,自己领着数名宦官跨入陆府大门。
陆证昨夜没回府里,歇在内阁的小楼中,如今偌大府邸中,只有一众家仆与陆家长孙陆雨梧。
陆骧正在令人收拾物件,他打开一个从尧县带回来的箱笼,随手抓起来一件公子的衣裳,一样东西倏尔从中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音。
陆雨梧闻声回头,只见陆骧躬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赫然便是一支玉兔抱月簪,他怔了一瞬,道:“给我。”
陆骧的腿脚已经好多了,但仍要拄拐,他听见陆雨梧这道声音,便立即将那簪子奉上。
陆雨梧接来银簪,其上一颗珍珠圆润饱满浑似中秋之月,外面忽然传来陆青山的声音:“公子,内官监曹掌印来了。”
陆雨梧闻声抬首看向帘外。
曹小荣?
他将簪子拢入掌中,起身对陆骧道:“先不必收拾了。”
“公子不回无我书斋了吗?”
陆骧愣道。
“等我见了这位曹掌印再说。”
陆雨梧说罢,掀帘出去,陆青山与几名侍者立即跟上。
曹小荣正在花厅里饮茶,刚端上来的茶水有些烫口,他吹了又吹,正要下嘴,却见门外那一道淡青的身影走来,他立即放下茶碗站起身,笑吟吟唤:“陆公子。”
“曹掌印,”
陆雨梧朝他颔首,“我祖父如今正在宫中,不知曹掌印来陆府所为何事?”
“咱家自然晓得陆阁老在宫里,他老人家为国为民,都快把内阁的小楼当成家住了,”
曹小荣拱了拱手,又说道,“咱家这回是奉了皇命,来找您的。”
陆雨梧眉心一跳,只见曹小荣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个织锦黄封来,他双手一捧,正色道:“陆雨梧接旨。”
陆雨梧一撩衣摆跪下去,他抬起双眼,天光清明,照在那块“松竹长青”
的匾额上,熠熠生辉。
日光驱散不去寒意缕缕,宫中的宫娥宦官都已换下秋装,陆证伏跪在乾元殿外求见建弘皇帝,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那道沉重的朱红殿门才缓缓打开,曹凤声快步出来赶紧将陆证扶起来:“阁老,您这么一大把年纪,除了朝会以外,圣上都免了您的跪礼,您说您这又是何必啊……”
曹凤声的声音极轻,几乎只有陆证可以听得清楚。
陆证双膝疼得厉害,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道:“陛下可要见我了?”
曹凤声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圣上让咱家来请您进去。”
陆证一言不发,由着曹凤声扶入殿门,殿中暖烘烘的,裹着一层药味迎面扑来,驱散人身上诸多寒意。
建弘皇帝靠在龙榻上(),披了一件白底金线龙纹的常服(),听见步履声,他耷拉的眼皮也没动,只道:“大伴,给陆爱卿拿一把椅子来。”
曹凤声不假他人之手,自己去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陆证身后,陆证却没坐,俯身作揖:“陛下……”
“老师,你先坐。”
建弘皇帝忽然的一声“老师”
,令陆证一怔,他看向龙榻上的建弘皇帝,才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已是形容枯槁,神采尽失。
一旁小几上放着一碗药,已经没冒多少热气了,可建弘皇帝才发过一回火,眼下没人敢再劝他用药。
“万望陛下好好保重龙体,若觉得太医院的药苦,让他们多放些蜂蜜也是好的。”
陆证坐了下去,开口说道。
建弘皇帝笑了笑:“自你做朕与皇兄的老师那日起,你便知道朕是个药罐子,皇兄却比朕强,自小没生过什么病,原以为他会活得比朕长久才是,可世事难料,皇兄先朕一步去了……”
他咳嗽了两声,才又接着道:“朕也厌透了这副被药泡透了的躯壳,即便太医院不说,大伴不说,老师你们都不说,朕也知道自己没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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