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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门走到鼓楼的这一路,江彬见到曾殷勤款待过他的布店老妇人跪在儿子残缺的尸首旁痛哭,不肯多收他酒钱的老板娘四处翻找着丈夫的残肢,说着要像江彬般成为一名武将的豆蔻年华的男孩背对着江彬蜷缩在角落里,能看见贯穿腹部的一个血窟窿。
江彬不敢再看,一日前还温情脉脉的故乡,如今已成了恸哭不绝于耳的炼狱。
江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的,那门上的绿油兽面摆锡环只剩了半只,枋柱上的瑞兽已面目全非,檐桷青碧绘被熏黑一溜,透着股焦味,而为浇灭这火所残留的水渍尚未干涸。
不同于外头撕心裂肺的嚎哭,衙门里静得诡异。
江彬方入厅堂,便见了跪在地上的几行官员。
江彬站了片刻,才鼓起勇气绕过这些个刚经过一场恶仗的狼狈不堪的武官。
最前头搁着的,是六具尸体——都指挥同知一人、都指挥佥事二人、都司所辖卫所指挥使二人,以及……
几支断箭斜斜穿透匆匆披上的铠甲,触目惊心的伤口宛如长在皮肉上的嘴,吐出的血水早已干涸,只绝望地半张着。
这些皮开肉绽的画面,江彬见得多了,可却没有哪次如此刻这般痛不欲生。
江彬走到他跟前,跪了下来,一寸寸地看,一寸寸地记,直到目光移到王继肩头,才发现那血肉模糊的颈项上竟是空空一片……
跪在最前头的都指挥同知李时春终于抬起头来,红着眼哽咽道:“都指挥使的头颅……尚挂于鞑子帐外……”
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此次率兵进攻宣府,不为着侵占而只为着抢掠。
游牧民族向来缺少铁、盐、布之类的用品,故而在不得贡市之时,便冲进边邑强抢一番。
以往鞑子们至宣府通常是抢完就走,只这次因了那巴秃猛可的统领而格外猖狂,对所有抵抗的格杀勿论,连主将的头颅都一并带走。
听到此处,众将领皆是动容,追随王继多年的都指挥佥事王伦“哐”
地砸下头盔,起身就往外跑,离他最近的佥书官一把抱住他的脚:“干什么去?白白送命!”
年轻气盛的王伦听不进劝,泪水流过脸颊,喊着要与那些个鞑子同归于尽。
这撕心裂肺的怒吼,仿佛一根导火线,霎时燃起了所有人压抑的悲愤。
有人站起来,说要与都指挥佥事同去,也有尚且理智的,一再劝说不要贸然行事。
原本一片死气沉沉的都指挥使司衙门大堂里,霎时间乱成一团。
正吵得厉害,不知谁吼了声:“且听左都督如何说!”
这一嗓子让众人静了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始终沉默地跪着的江彬。
江彬却仍旧对着王继的尸体面无表情。
他想起与王继初见时的剑拔弩张,比试后的心心相惜,交心时的无话不谈,结拜时的情深意重……江彬在南京时还想着之前走得匆忙都未好好道别,等回去了要好好赔罪,再和王继一同喝王勋带去的酒……可如今,这一切,戛然而止在这被一刀斩断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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