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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能和你……一起回家……就好……”
他抱着女孩子,十八年前那一幕再次重现,同当年如出一辙,命途这东西多可笑啊,几个小时前他还头疼着怎么跟那女孩子交流,他不懂人类是怎么想的,何况女孩子心思细腻,而御侍大人已经死去多年,他淡漠惯了,并未经历过所谓的幼年期,哪只那女孩子如此在意。
在意得性命都不顾了。
是的,他是飨灵,被人类召唤出,自诞生伊始就具有强大的力量,就注定了不老和长生,他不知怎么告诉那女孩子,失去一个人有多难过,冷淡如他,被那愧疚困了十几年,只怕对不住御侍大人的遗言,哪怕活得畏手畏脚些,可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那孱弱沙哑的声落了地,随着鲜血入泥土,再也无起伏,那女孩子的双眼再也睁不开了,他再也没办法,让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他握紧石杖,灵力难以控制地四溢,吸引了数不清的堕神,龟苓膏站在那里,被围困其中,群魔乱舞,泥土草木翻飞,龟苓膏握紧石杖。
他再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了,已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搭上这长生不老的生命又有何妨?两个决意搭上性命都要护住的人类,都死在他眼前,死于堕神手里,无一例外。
人类艳羡飨灵的强大、长生和不老,可人类哪里知道,飨灵终究是护不住想要守护的人,人类太脆弱,就算未死于堕神之手,也难逃过疾病、战乱还有时间,飨灵啊,迟早是要失去所爱的人类的。
可龟苓膏不曾想过,他会失去这两个人如此之快,旧伤未好,又被人追加一刀,撕扯开来,残酷地泼上盐水,一起回家,他还记得女孩子这么说,可只有我一个飨灵在的地方,算是家吗?九州茫茫,天地广阔,他再也没了归处,再也不会有人留着一盏灯等他回家,在他疲倦地推开门时,冲他微笑:“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他再也不用说这句话了。
龟苓膏疲倦地向前走,那真是再酣畅淋漓不过的一场厮杀,抵上性命做堵住,要么死要么生,危机四伏,孤立无援,他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念头,任由灵力竭尽,身体透支,可他还是活了下来,染了一身淋漓血色,发睫沾血,抬头所见,万物都是昏昏沉沉摇摇晃晃的,还要叠加几层重影,他该往有人类的城镇走,这样他就能活下去,继续享受着飨灵特有的长生和不老,看沧海桑田变幻几番,一座座城繁华又荒凉,荒凉后再繁华。
人类啊,真的是太脆弱了,太脆弱了,你会因自己一个疏忽,就永远地失去她,多年后仍旧不肯原谅未来得及施救的自己,飨灵的生命够长,你将有够长的时间去懊悔去自责,去设想种种如果,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东西,除此之外,还要苛责自己不够强大,是不是自己强大些,她就不会死。
你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画地为牢,人类视若神明恩赐的长生和不老还有强大成了变相的折磨,飨灵不是那么容易死去的,而他将成为被时间所困的囚徒,无人可赦免。
龟苓膏一路避开城镇,重伤之余,理智尚存,他再也不想看见人类了,哪怕人类见了他一定会救他,还会被人类感激,悉心照料。
昏迷前所见的便是一片绚烂的桃花林,连绵成云霞,落英缤纷,落在他身上,像是长风抚过一样不被觉察,桃花林那么绚烂,和人类的生命一样,美好又转瞬即逝,他想着,觉得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倒也不错。
可他并未如愿以偿,醒来以后倒是受了一番惊吓,米白色的长发划过脖颈,凉如秋水,痒痒的,龟苓膏下意识想拂去那东西,还未清醒就被人扣住手腕,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白衣男人眉目风流,自成一派悠游自在。
“呦——你醒了。”
那男人淡淡道,龟苓膏这才意识道自己抓着人家头发,又看看那扣着自己手腕的手,压在身上的人收了手,淡淡道:“我救了你,你躺着,配合着换药,饨魂干不了敷药包裹伤口的事,只能我来。”
“我叫小馄饨,和你一样,是个飨灵,来,配合些,我好上药。”
这便是初见,清醒时就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那颜色是树脂沉淀千万年才有的,对上是那么容易醉。
再后来他伤好后就跑了,跑之前遂小馄饨的愿,于湖边桃花林旁,建了间屋子,以做救命之恩的报答。
龟苓膏本以为自己同名为小馄饨的飨灵的交际就那么一点,就算性命被他救下,小馄饨又要他留下,理由充分,可他那时已经疲倦得厉害,不想同什么人,或是飨灵,有太多交际了。
可老天不能尽如人意,某天他穿过汹涌人潮,怪自己忘了是人类集市的日子,走到一半忽热被人扣着肩膀,耳边是熟悉和陌生的声,搭着一声戏谑的笑,那人缓缓道:“唔,好久不见,你伤好了就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来来,公子让一下,别挤别挤,我的瓜!”
有汉子喊,龟苓膏还后退,就被身后的人捞着腰往后捞,小馄饨漫不经心地把头搭在他脖颈上,慢悠悠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正好我身边缺个陪我下棋的。”
“救你吧,你跑不了了。”
龟苓膏被扣着腕子往外走,试图抽了抽,却被扣的更紧,又被一句“人太多我真怕把你弄丢了”
的含笑声逼回去,人潮拥挤里,扣着他手腕的手却微冷,玉一样舒服。
小馄饨的生活实属无聊,晴天拉着他去桃花林散步,雨天同他在亭下躲雨,人类集市热闹时拉他去看,无聊是要他同他下棋,还懒散得很,作为一个飨灵不用吃东西,却会经常买些吃食,吃完后差遣饨魂去打扫,有时候饨魂正在打扫,小馄饨还要轻飘飘丢出一句:“饨魂,记得帮我找上次我看到一半的那卷书。”
龟苓膏见状只能叹口气,看看手里的书,折了腰,从下面扒出一本,走过去,递给那个懒懒地靠在榻上的小馄饨。
庐山云雾有时会来,会留些好茶,跟他们二人讲外面游历时发生的事,庐山云雾淡泊,话少,擅长吹箫,萧声很好听,她是个不沾尘世污浊的人,眸光清澄如上好翡翠,是俗世不存在的透亮,入了俗世,却不被俗世荼毒。
蟹黄小笼包机缘巧合下到了这片桃花林,小笼包也来了,屠苏酒一天到晚在外同堕神厮杀,带着一身伤痕归来,坐在桃花树下休息,任由龟苓膏啰嗦地念叨,忍着桀骜的性子,也不顶嘴,只是瞧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散漫。
龟苓膏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同这群飨灵生活下去,直至出了变故。
蟹黄小笼包和小笼包有时出去游玩,去周遭城镇,一去就是四五天,屠苏酒的出现要随缘,她是召唤不出的,庐山一走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西湖醋鱼只在庐山在的时候出现,人鱼敏感,不肯轻易现于世间。
照旧是无聊的暴雨天,无聊地下棋,灯花噼里啪啦地闪,他照旧剪灯花,这事不能指望小馄饨做,也不能指望圆溜溜的饨魂,何况饨魂被差遣去买吃食了——该是被困在暴雨天里,不知躲在哪家屋檐下。
一碗烈酒下去让这一切照旧,都变了意味。
龟苓膏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一如初见,抬眼就是双浸透千万年光阴的琥珀色眸子,内里光芒流转,璀璨不可方物,他知道小馄饨在扯他腰带,可他不想动,挣扎都懒得做,不是被酒水灌醉,只是对着那双眼,就觉得一切如他所愿,也未尝不可。
若小馄饨想要,他给就是了。
他浑浑噩噩地想自己拒绝不了,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被触碰的,那手指一路所过之处,都是招人厌恶的燥热和烫手,可他就是不想推开压在身上的小馄饨,理智因酒醉消散,他也懒得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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