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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册。
五千三百六十万贯。
那是杜琮的旧账上那些蠹虫们贪墨所得,蒋先明将这个数字记在心里,一刻不忘。
他一下抬起头。
“他说,他曾问过你,同样是这一身官服,有人干净,有人肮脏,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几乎是在孟云献的话音才落,蒋先明便立时想起那个遇袭的雨夜,他身上带着暗账,而那名戴着帷帽,手持长剑的年轻公子曾这样问过他。
张敬死后,蒋先明再没有见过他。
“……他是谁?”
蒋先明见过他,却不知他的容貌,不知他的名姓。
“他是雍州战死的倪公子,是官家下令追封的怀化郎将,圣旨上写着他的名字——徐景安。”
孟云献靠近牢门,齿关磨了磨,“蒋净年,我今日请你好好审视徐景安这个名字,我要告诉你,这个名字之下,是三万人的血债,是一个将军的死。”
“你说他是谁?”
孟云献深吸一口气,一手穿过牢门,攥住蒋先明的衣襟,镣铐碰撞发出轻响,蒋先明踉跄几步,一张脸抵在门上,这一刻,他听见孟云献压抑的,发哽的声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有多无用,才会让一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以残魂之躯重返阳世,为他的三万将士报仇雪恨。”
字字如刀,刺进蒋先明的胸腔,碾碎他的血肉。
“……您,”
蒋先明青黑的胡须颤动,他双目大瞠,颤声,“子不语,怪力乱神!”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可我就是见到他了,我老成了这样,你也不算年轻了,可他呢?他还是十九岁的样貌,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他希望我能暂时放下他的案子,他不愿更多人因他而死。”
孟云献紧紧地盯住他,“蒋净年,他甚至还让我对你说,你身上穿的官服,是干净的。”
他倏尔松手,蒋先明随即摔倒在地。
蒋先明只觉得满耳轰鸣,死去十六年的人还魂,如此荒唐的事,他却越想越心惊,他甚至想起那夜,有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那位公子身边,与他说过的话。
“你所说的冤,到底是怎样的冤?”
“令我身边这个人浑身是伤,令他虽有师友而不能见,虽有年华而不得享,虽有旧冤而不得雪。”
他记得自己对那位公子说,“若公子有冤,我蒋先明一定为你雪洗平反。”
这段记忆,也几乎要将蒋先明的五脏六腑全都碾碎,他禁不住深深地回想那个淋漓的雨夜,他挖掘着有关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所有的细节。
雨夜,剑声。
红痣。
蒋先明猛然想起那个人苍白的手背,嶙峋筋骨之间的一粒红痣。
雍州刑台之上,那个被凌迟处死的少年将军在艳阳底下流了很多血,那些血,更衬得他再也无法抬起的手背上,那颗红痣也好像洗不掉的血。
蒋先明忽然大吼一声,他俯下身,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撞。
这样的动静,饶是贺童睡得再沉,也被吓得一下睁开眼睛,鼾声即止,他坐起身,就看见站在隔壁牢门前的孟云献,而牢门内,蒋先明好像发了疯。
“孟相公?”
贺童站起来,“蒋御史您这是在做什么!
快别如此!”
孟云献冷声道,“蒋净年,他让你活着,你也不听吗?”
这话一出,蒋先明伏在地上半晌,才抬起头来,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他望着孟云献,喉咙紧得厉害。
“既然知道死者看得见我们的所行所为,那么我们便更应该审视己身,先正己,后正人,这才是我们对已死之人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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