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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屋顶的瓦上,啪啪作响。
父亲不管不顾,心无旁骛,直到找出奶奶那间屋顶上的碎瓦。
父亲从屋顶上下来时,全身湿透了。
东峰到厨房打了一桶热水,给父亲去洗澡。
这是他第一次给父亲打热水洗澡。
父亲当着他的面,脱下了湿衣服。
他接过湿衣服,斜瞥一眼父亲,他看不到父亲身上的肉,瘦骨嶙峋,胸前的皮肤皱成一条一条的,他心里震颤了。
父亲当大队书记时,从没有往家里捞过任何油水,就像母亲说的,他是全大队社员的书记,不是自己家里的书记。
他瘦了自己,保了大队的平安。
他不当书记了,就像还家里的欠帐似的,争着干家里的活,脏活和重活。
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要为全家人遮风挡雨。
父亲艰辛,不易。
他是可怜的,也是伟大的。
东峰为自己过去认为父亲是闲人的看法而自责。
他觉得自己不懂事,自己没长大,自己为父亲母亲,为家里,有什么分担呢?
时过境迁,世事变幻。
父亲不再说找洪书记推荐他去当工农兵大学生的事了,他也不再去镇上了。
父亲每次和他单独在一起时,好像有话对他说的样子,终究没开口。
他知道父亲可能想说上大学的事难办了,对不住他之类的。
但父亲不忍开口。
东峰不忍去问。
东峰总是避开父亲的眼睛,只说在学校里的事,说王老师的杂交水稻试验。
父亲对王老师的试验感兴趣,问得仔细。
东峰小心地避开敏感话题,只说父亲高兴的事。
他不想让父亲伤心。
他坚持要把高中念完,反正也只有两个多月了。
他的成绩仍然是班上最好,他仍然那么热情,那么乐于助人。
他记住自己是学校的团总支书记,是党员,党员的觉悟要比别人高些。
他认为自己为班上、为学校做更多的事、付出更多,都是应该的。
他有时候很晚回家,是王老师叫他去试验田了,或是做一些年级的事,一些学校的事。
王老师是副校长,他管着的事,都会叫东峰去做,有时叫班委会的几个人。
任何人都看不出东峰的心理有什么变化。
而东峰看着田野的禾苗由青转黄,他知道,那是成长,悄悄地成长。
多少个日出和日落之间,他一个人独处,体悟出一些普通而浅显的人生道理。
他不看也能听到路上是谁走过。
父亲的脚步平稳,不急不缓,是干部走路的样子;母亲的脚步比较快,总是急着赶活儿的样子;两个弟弟和妹妹的脚步都是“咚咚咚”
的,像运动员走过一样;队上王眼镜脚步轻柔,几乎没有声音,就像树叶刮过地面,而他的妻子王大奶的脚步急促,像是去救火似的,有时嘴里絮叨着自言自语,又有什么事没做好,埋怨自己;陈满爹的脚步很重,年纪大了也恨不能给地上砸个坑,他的几个儿子走路都跟他一样。
若晨约东峰去校外河边的草地。
这是四月里的最后一天,阳光温和,空气清新甜润,青草的气息格外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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