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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弟南峰这个学期就要小学毕业了,将由“红小兵”
成为“□□”
,到云阳中学上中学。
东峰是从学校放学回来的路上在河岸停留的。
他坐的这河岸,视野开阔。
晚霞投射在他身上,让他有一种雄踞人间荒芜之上的感觉。
现在,荒芜在他眼前次第展开:房屋,河流,道路,野地和远处的山;苍茫的大地上,没有什么声音,偶尔有炊烟从细碎的瓦片缝里飘摇而出。
大地在扩展,荒芜也在扩展,无尽的世界,无尽的荒芜。
他想,这荒芜的世界是以他雄踞的河岸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的,是以这条大河为中心向四周扩展的。
他记得班主任老师说过,你认为你站在脚下的这位置是世界的中心,那世界就是从你脚下延伸的。
他这样想,心中就有了一种悲凉。
他周围的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泥土和水的腥气,还有死鱼的臭味,以及甲虫类气味。
大水把泥土清洗过一遍。
但在大地的深处,隐隐传来骚动的声响,仿佛有一股地气在涌动着,喧嚣着,把田野和山麓弄得恍恍惚惚。
“我不上学了,我回生产队出工,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东峰在心里忧伤地说。
他斜挎一个书包,书包是帆布的,已洗得发白,上面绣了“好好学习”
几个字。
少年东峰的内心其实也充满矛盾,纠结。
他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郁。
他以为少年维特所有的烦恼都源于他的胡思乱想,以为普鲁斯特的烦恼是因为睡觉前他的母亲没有吻他的额头,于是写《追忆逝水年华》,而自己的烦恼来自实实在在的苦难生活。
听京剧《红灯记》里李铁梅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就想,他这穷人的孩子是该懂事了。
他曾打算再读两年书,念完高中就回来种田。
他是留恋学校生活的,在学校里,有他朝夕相处的同学,有待他如父母般慈爱的老师,还有一个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女同学,那女同学有一对好看的酒窝,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但是现在,一场大水改变了他的计划。
他想象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在柴米油盐里的沉浮,想象未来日子的无尽艰难,他决定辍学。
生命本像大河一样平静地流逝,十五年的生命,平静地流逝,没有声响,没有浪花,甚至连波纹也看不见,无声无息的。
少年东峰讨厌自己的生活像平坦的河床一样没有起伏,它吸收了任何的感觉。
再讨厌,他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就像谁也无法改变大河之水滔滔东去一样,谁也无法改变土地上的人重复与父辈同样的命运,谁也无法改变活着就是为了柴米油盐中的甘甘苦苦与生老病死中的挣扎与苦痛。
“我必须回来!
我没有矫情的本钱,不管要进入的人生有多艰难和恐惧,我也不怕。”
他对着浑浊的大河发出少年的声音,向着凌乱的大山发出心底的呼唤,向着荒芜的世界发出不甘的呐喊。
他希望自己的生命在大水暴涨之后发出些声响。
东峰是苦孩子,他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苦孩子。
他承受的是他这个年龄无法承受的生活重压。
他几乎没有快乐的童年,四五岁就跟着父母做家务,带下面的弟弟;七八岁就跟着母亲做农活,到水田里去扯秧。
到十一二岁,他扯秧的速度在队里的同龄孩子中是最快的,赶得上全劳力的大人。
他的双手都能扯,只听哗哗水响,左右开弓,一只秧就扯好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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