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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奥多尔被她叫过来,坐在床边。
他莫名有些异样感,因为今天的母亲太过不同,既不抽查背诵,也不骂他,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他。
以往,母亲会让他背下《圣经》,然后抽查。
她死死盯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条“嘶嘶”
吐信的毒蛇,找准机会咬断猎物的咽喉,当发现费奥多尔的背得一字不差后,她愤怒地抓住其中的一小点———在背诵某处时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疯狂咒骂。
现在,她伸出手臂,先是往上,顿在半空中颤抖,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之后过了十几秒才往下抓,精确地抓住了费奥多尔搭在旁边、离她最近的手。
“费季卡,记住那些,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永远别忘记。”
“这是‘赎罪’啊———”
母亲的声音因为疾病,已经有些嘶哑了,但她抓着费奥多尔的手却格外用力,几乎快把她自己和费奥多尔的骨节抓断了。
“嗯”
费奥多尔垂下眼睛,此时的他,竟然显得有些温驯。
眼前人是生养他的母亲、病入膏肓的弱者、憎恨他的施罚者,她教他认识上帝、明晰罪恶、学会约束,现在即将以这样的姿态步入死亡。
费奥多尔觉得自己该伤心的,却又没那么伤心,他的心平静得像冻住的湖面,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话起半分波澜。
也许是他天生冷漠,也许是他还没学会回报就被这样对待,也许是他更早地意识到自己正如话中一样———生而有罪。
母亲的手慢慢松开了,连她的瞳孔也开始失焦。
她的身体歪斜,靠在漏风的墙壁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手指在空中比划。
[她要死了。
]
费奥多尔清楚地知道,她这次不会只是和往常一样,死亡般地昏睡过去。
他看着她咳嗽,慢慢咳不动了,又听起她嘴里含糊不清的零碎语句———呼喊着她的父亲、母亲、天父。
她会慢慢变得青黑,像蜡像馆里的假人。
她会像蒲公英的种子,飞往天际,留下她的儿子、仇敌,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
[护守我被弃灵魂,与我充满私欲生命之天神欤,勿撇弃我罪人、勿因为我无有节制而离开我,且结实我软弱歹劣之手,引我走得救之路,鸣呼圣上帝之天神欤阿门。
](注1)
他在心中轻轻念起祷告词,为这位回光返照的母亲送行,只是中间度己的期望,改成了度她的。
这是一年来两人相处得最和谐的一天,没有单方面的咒骂与诅咒,仅仅是一起为了同一件事情向上帝祷告。
她的双眼紧闭,嘴里呢喃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
也许那祷告真的起了作用,直到最后一刻时,她那常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嘴角都带上了轻松的笑意———因为她真正地抛下了烦恼。
他目送着母亲失去呼吸,静坐许久。
“母亲上帝不会回应我的。”
他眸色渐深,在将祷告词的最后一段背完以后,对着母亲的尸体说了下去。
即使她早已听不见,但费奥多尔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假如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她最后还要生气而已。
“祂无法惩罚有罪的人,所以会由您来惩罚。
而像我一样罪恶的人,还将继续活在世界上。
请原谅我的自私,即使无法去往天堂,也没能追随着您的脚步自刎。”
母亲也许是想他死的,但是也想他活着,明明想要用那只手直接抓在他脖子上,用最后一丝力气让他窒息,但她放弃了,转而深深地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腕里。
费奥多尔垂眸,看向手上新鲜的伤痕,觉得它像个用烧热的铁烙上去的印子,只是它不久后就会恢复,像是从未存在过———也像他的罪恶,在最后一个人死去后,再无其他人知晓。
“上帝已死,所以我将代替上帝。”
施予他人惩罚、清除罪恶,然后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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