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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荆溪也不管对方是否有回应,就这么饶有兴趣地说下去,“你为何执意要送吴氏一家归西。
是什么道理,促使你要灭掉恩公满门?”
梁兴甫看向苏荆溪,还从来没有人——包括昨叶何在内——敢直面他挑出这个问题。
这个小姑娘,居然敢这么放肆地说出来,这让他既恼怒又好奇。
“我刚才听到你在念经。
只有三种人才会在杀人前念经,一种是良心未泯的虚伪之徒,只求行凶时能把良心压下去,不致捣乱;另一种则是读错了经的笃诚修士,真心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大功德;还有第三种人……”
梁兴甫的双手依旧扼紧两人,但他的目光确实被苏荆溪卖的关子吸引住了。
苏荆溪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道:“第三种人,就是神病之人。
这种人肉身健壮,而病在元神,在百节,在髓海,疯癫痴癔,皆出于此。”
梁兴甫双目凝视,这是在拐弯抹角骂他是疯子吗?
苏荆溪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算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疾。
就好像这堤坝,看似结实,其实往往只需要轻轻一施力……”
还没说完,苏荆溪左足在地上一顿。
那本来已停止开裂的土隙,像冬眠被惊醒的蛇,又一次昂起头颅。
原来她刚才一番话语,只是在吸引梁兴甫的注意力,心中却在暗暗计算裂隙的形状。
分叉之处,定力必弱,枝杈愈多,定力愈散。
苏荆溪要做的事情,就是走到那个枝杈伸展最多的点,踏下去。
这里的夯土坝体刚刚被吴定缘一番翻弄,只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这次被苏荆溪再次踏中节点,四两拨动千斤,平衡彻底崩溃。
密密麻麻的裂隙,瞬间遍布整段堤坝,像一群骑兵切入松散的军阵。
士兵们尖叫着、惨呼着,在铁骑的驱赶下纷纷逃跑,阵势一下子分崩离析,形成了声势惊人的溃散。
伴随沉闷的声音,大块大块的土石彼此脱离、碰撞,结构已不存在。
堤坝上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立足之处,被土石流的败军裹挟着,朝里运河倾泻而去……
于谦开始以为自己迷路了,但很快他发现,这才是正确的方向。
从南京城开始,于谦一直陷入一种微妙的困惑。
在那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危机中,吴定缘有勇有谋,再绝望的境况都能杀出一条路来;苏荆溪药毒并臻,既能救治太子,也能毒退强敌。
而自己呢?只是在解读文书、驿路规划上发挥了点作用,真与敌人对抗起来,他的贡献极为有限。
尤其是瓜洲的经历,让于谦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当他和苏荆溪赶去汪家别业时,若不是她及时发觉异样,可能四个人都要陷入水牢而死。
没有人指责于谦什么,可他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作为一位会元,于谦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即使仕途坎坷,他也始终相信自己一定能经时济世、匡扶社稷。
可短短三日之内的经历,深深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能给队伍贡献什么?我的价值到底何在?于谦不停地在脑海里问着自己。
他不停地唠叨,不停地主动往身上揽事,与其说是在帮助太子,倒不如说是在奋力证明自己的用处。
如今于谦置身于雾中,应该怎么做才好?正常的想法,当然是尽快向太子靠拢。
可他知道,以自己的战斗力,过去只是送死,虽可博得“贞良死节”
的名声,对太子、对社稷却毫无用处。
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沽名钓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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