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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碑林里的。
早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那时不能动,似乎也不用吃喝拉撒。
听刀一的描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发育迟缓的地瓜马铃薯一类——在前辈的尸体上发芽。
祭坛被器灵们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个求解脱的器灵的器身已经陈列在祭坛中间:一把断斧,一把被锈迹腐蚀得惨不忍睹的古剑。
器灵们都很熟悉这事,纷纷上前,同斧七和剑十二道别。
这些残缺的器灵们大多已经不能说话了,因此他们只是沉默地凑过来,彼此送对方一程,然后分散开侍立在祭坛四周。
斧七和剑十二跪下给宣玑磕了个头,身形一闪,没入到断斧和古剑里。
宣玑像个精细的手艺人,从刀一那接过白布,他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擦去两件残兵上的尘土,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天上一块云突然给风卷走了,灿烂的阳光劈头盖脸地落在祭坛上,正好剑上的锈给白布抹掉了一块,阳光照出剑铭的一角,字看不清了,就剩下个草字头。
草字头的字太多,无从猜测,反正肯定不是“莫邪”
——这里的器灵都是刀剑中的无名之辈,对世界无益也无害,好像他们生下来不为别的,就为遭这一场罪。
宣玑擦完残兵器身,问:“不后悔吗?”
残兵与器灵悄无声息。
宣玑例行公事,把这话连问了三遍,又等了片刻,两个器灵没再出来,这是不后悔了。
“这些年承蒙照顾,我送你们一程,”
宣玑伸手按在胸口,轻声说,“兄弟。”
他说着,指尖在胸口一捻,像是从胸口掏出了一团火球,宣玑双手捧着那火球,祭台上两件残兵就自己飞了起来,有几分不舍似的,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后一头扎进了那火球里。
宣玑闭上眼。
火球一碰到残兵器身,立刻暴涨,干净利索地将器身吞了下去,火焰陡然变成了纯白色,能融金化玉,只一眨眼,两件残兵就融在了宣玑掌心里。
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从火焰中立起来,浮在半空,那是一高一矮两人,不是那些阴灵一般的形象。
高个的是个清瘦书生,衣服上打着补丁,胡子却修得很整齐,清贫又体面的样子。
矮个的娇小玲珑,发饰与身段依稀是个少女的模样,与血肉模糊的器灵大相径庭——这是器灵还没有被炼进刀兵中,“生前”
的样子。
透过火光,宣玑窥见了他们还是生灵时的几个画面,可惜那画面就和“听尸”
一样杂乱且短暂,尚未及凑齐一个片段,那些过往就同人影一起,在火光中不见了。
其他器灵们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祭台上的火光,直到它渐渐黯淡,熄灭在宣玑手心里,然后他们又游魂似的各自散了。
每到这个时候,宣玑都会很难揣测这些器灵们在想什么,一开始,他总担心器灵们看完送葬,会排着队地来找他借火,毕竟死亡有示范效应。
不过后来他发现,这倒是多虑,器灵们虽然想不明白生有和欢、有何恋,却居然还是愿意继续活。
直到他们真的走到山重水尽处,才会慎重地选好自己的终点,郑重其事地与人间告别。
宣玑独自坐在祭台上,身上厚重的、圆融又油滑的外壳短暂地剥开。
他神色疏淡,被灿烂的阳光照出几分寂寞,听着碑林里的虫鸣声,忽然很想点一根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喀嚓”
一声,宣玑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碑林里一块石碑无端裂了条缝。
卷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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