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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格西认为已说服对方,颇有得意之色。
“慢着!”
老铁匠伸出手臂大喝一声,仿佛要将正退回队列的中年格西揪住,“我不懂佛法,还用打比方来说理,你听好了。”
风停了,旗幡、风马都静静垂着,所有人都注视着有200多年的传召大法会正上演从未有过的一幕。
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响起了:“请问,佛祖释迦牟尼一生下来,是佛还是凡人?”
不要说格西,就是活佛们也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而且如此提问实在有点儿大不敬。
另一位白发格西一边顿足一边指点着,气得浑身直颤。
“我听说,佛祖一生下来是个王子,后来离家出走,在菩提树下七天七夜悟道成佛。
是这么回事吧?那就是说,他生下来也是个凡人,经过修行成的佛,对吧?你听着,”
他伸手一指,中年格西觉得好像快戳到脸上了,往后一仰,“如依你所说今世已定,那释迦牟尼现世成佛该作何解?再打一个比方,大师宗喀巴生下来是佛还是凡人?他7岁出家,17岁入藏游学,遍访名师,刻苦习经,终于修成佛身,若一生下来即是佛,何用拜师修习?”
全场目瞪口呆,旗幡和风马犹如一片片枯叶,在小风中沙沙抖动。
只见这瘦成一根柴的老人张开双臂叉开五指,像两把磨光的竹扫帚冲着台上台下扫去,那声音好像是故意捏着鼻子。
“台上的活佛们,你们是佛吗?你们谁敢说自己是佛?台下的喇嘛们,你们还念什么经?刚才听到了吧,今生今世你们永远修不成佛!”
场上鸦雀无声,主持人觉得好像自己一个人坐在荒野上。
不行,倘若如此收场,后果不堪设想。
池巴到底修行老道,清清嗓子站起身,上前数步和蔼地说:“老人家,佛教重在自悟,有些道理还须回去慢慢品味。
今天你提的问题其实不用辩论,佛经上早就明明白白写着呢。”
“怎么写的?”
“佛祖曾讲过,世间有一种‘无性有情’的人,前世恶业深重,故今生要受更多磨难来赎罪,来世或可得救,铁匠为其中一类,是人下之人,故称贱民。
老人家,回去吧,因果大法人莫能违,多拜佛,想开点。”
“天哪!
这是佛祖说的?”
老人身体晃了晃,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变得模糊,“佛祖啊,我几十年对您诚心供奉礼拜,累死累活的血汗钱舍不得花,每一分都布施到庙里,我已是一无所有啦,佛祖啊,你怎么……你不能……”
池巴的目光大慈大悲,肥厚的手掌向外摆了摆,盘坐的喇嘛们慢慢抬起头,围观的人圈中还闪出一道缝,等着摇摇晃晃的老人走出人群,却忽然又是一声惊人的喊叫。
“在场的人都听着!”
这一吼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众人看过去,只见老铁匠似乎在模仿藏戏中的动作,四根骨头棒子不协调地舞动着,扯着嗓子喊道,“佛祖说众生平等,平等吗?他连虫蚁都不伤害,却视我们为贱民,受尽凌辱,连做个普通人都不能。
世人啊!
从农具、日用品到庙里的香炉,哪一样不是铁匠打造?还说我们是人下之人,这平等吗?”
接着,他仰天长啸,说了几句连自己也后怕的话:“佛祖啦,既然您不护佑铁匠就不是铁匠的佛祖,从今往后我就不信你啦!
走哇,我拉上却央妹妹去寻找保佑我们贱民的佛祖菩萨去啦!”
这些话犹如乍响的闷雷,在大昭寺上空,在这片高原上空,久久地轰鸣盘旋。
就是今天,有的人茶余饭后还会提起这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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