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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声道,话中也不知是在说太后,还是在说自己。
语毕,又默了片刻,等那常侍躬身把纱帐又小心挂好,皇帝才忽然蜷缩起来。
下身陷进那衾帱之中,上身褪去重重衣衫的衣料,赤裸着,露出那纤细脆弱的白颈,仿佛那被人精雕细琢出的无暇玉石,的确也耐不住这深冬的寒意,蜷得这样紧,这样脆弱,不一会,便无声地颤抖起来。
像是在落泪,又不见哭声,但若说是恨意、杀意,却又太微弱了。
——确实也是,十年困于宫墙,这样瘦弱的身躯,当然只含着这样孱弱的力量。
哪怕由朱津这样当面欺压,哪怕得知了徐温的死讯,那样日日夜夜在梦中纠缠的面孔,那样原以为刻骨铭心的仇恨,在他们生死相隔之际,竟也只能化作这一声几不可闻的颤抖哀鸣。
孙节侍奉在旁,似有所感触,越发低下头,不敢惊动这陷在自己情绪之中的皇帝。
半晌,这短暂的发泄结束,帐中皇帝的情绪慢慢平复,只是声音还带着似是哭腔又似恨意的喑哑。
“……朱津这混账,朕迟早要——”
此时,孙节才猛地惊醒一般,直直跪下。
那骨头与玉砖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惊动了皇帝,也压过了那后半句的自言自语。
殿里虽只剩皇帝与他二人,可这殿中重峦叠嶂一般的雕栏屏风,难保有什么隔墙之耳。
再愤恨不平,这些话,也万万不能落到朱津的耳朵里。
皇帝终于从那痛苦中醒转,又好一会沉默,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挲声,似是翻了个身,才再度开口。
“……聂永可来信了?”
一阵沉默,许是孙节未应,又许是孙节的声量太小,被淹没在了更深夜阑之中。
——
等朱津回到府中,早已是灯火通明,书房里聚了好几人,或披袍擐甲,或青衣直裾,那吵嚷声比烛火还满当当的,顺着廊下走,还未见人,便闻其争执。
都是朱津的旧部,有些是从许州起兵便跟随他的,也有一两位是入京时慕名而来的,但总也都跟了他数年,从累累尸山爬到如今这个地位。
若不是心腹,也不能在他未回府前,就这么霸占他的书房,大喇喇地吵起来。
这样喧闹,可不比高墙深宫里那样冷清,倒活像是个小朝廷。
只是朱津一走进,那门边一壮汉瞧见,旋即大喊:“明公回来了!”
便见方才还争成一团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有守礼的拱手行礼,也有不拘一格的,径自走上来,似要先一步告上一状,却被朱津抬手止住了。
“怎么,争什么呢,这样没个规矩?”
他道,话中似怒,眼里却是含着笑意,显然不是真的在训斥人。
但饶是如此,一时间也你看我,我看你,无人答话,须臾,才有资历最老的偏将张衷站出来,老实答了。
“既然徐温业已伏诛,私以为明公应当乘胜追击,先解决南阳城下的难处,再谋青州……但众将军都觉不妥。”
“自然不妥!
我看就是你与那裴子严交情甚笃,生怕他丢了南阳,便要为他在明公面前说话。
要我说,聂永那老贼,往日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与明公叫板,怎么就反了呢?青州此乱必有蹊跷,合该调兵往北边,把这叛乱先定了才是!”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了,斜里,一个一直站在书桌前,默不作声的谋士突然开口,插话道:“——明公是才从宫中回吧,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此言一出,满堂俱寂,唯有先前那个最藏不住话的壮汉,许是说上头了,不动脑子,顺嘴一回:“你管那小皇帝说什么话,他说话有个屁——”
霎时间,朱津的眉头一皱,笑意尽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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