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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奔着钱来的,玉漏搁下茶碗,笑着截断他的话,“实在还不上,就再缓些日子,反正又不算你利息。
虽然我此刻手里也紧,可紧不在这十两二钱上,你此刻还不还的也帮不上我什么。”
秋五太太听这口气,也不知真假,不过母女间的默契,伸过头来问:“你近日缺钱?什么用道?”
玉漏扭脸为难地笑笑,“还不是为我们四姑娘出阁的事,我们这些做兄嫂的,也少不得要拿出钱来添办几样东西给她。
我又不比大奶奶二奶奶,人家娘家什么根基,我又是什么根基?我自己又没什么体己,我们三爷更是,他比谁不会花钱?素日也没个积攒,真到要用钱的时候了,又拿不出来,眼下正为还少一二百两银子烦呢。”
“可见谁家没点烦难事?你们那样的人家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可不是?外头只管看着我们多风光,谁晓得里头的事,都有个钱紧的时候。”
她们像看不到他,西坡听着她们母女谈话,从未觉得“钱”
这个字像今天这样刺耳。
她们只管说下去,使他越来越感到没了立足之地。
“唷,瞧我们只管说话,忘了你。”
玉漏端正身子又望到他身上来,笑得没有温度,“你到底有什么事?”
西坡只觉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不像从前,和她说的每句废话似乎都有别样的意义。
他知道,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那虚无的意义了。
反而抬起头来,迎面向她微笑,“没事,”
慢慢摇了两回头,“没事。”
有头没尾地,他走了,失魂落魄地归到家中来。
那何寡妇闻声出来问他,“你可跟他们三奶奶说清楚了?”
原来去这一趟,是想和玉漏说,本来欠她的十两二钱银子已经凑足了三两,想先还上这三两,下剩的再容他半年。
这三两银子原也是从别处借来的,欠谁的都不想欠她,因为知道她多么看重钱。
他立在场院中笑着摇头,“没说,银子也暂且没给。
我想,还是把这房子卖了,凑齐了一起还给她,连带欠的别人的,也都还了,下剩的给燕姐抓药看病。”
那何寡妇忙走上前来拉他的袖子,“不是都商量好了么,这房子不能卖,卖了咱们住哪里去?要卖,就把我卖了!
还不是我们娘俩拖累了你。”
西坡只是微笑,“说什么胡话,谁愿意病?房子卖了,把外头的账清了,别处赁两间屋子住着,后面如何过,我再另想法子。”
他这人常是不言不语的,但也说一不二,何寡妇见劝不动他,仍旧带着眼泪回屋去照看女儿。
他独在院中站了会,天阴阴地盖在头上,让人有点窒息。
不知街上谁家办喜事,听见锵锵的锣声,蓦地像一出戏的断场,有一条若有所失的尾巴。
他仰头望着天,不免也望到隔壁楼上的那间闺房。
那小小的一面支摘窗内,探出个脑袋来,
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的姑娘,嘻嘻地笑着扭头向屋里说了声,“要下雨了!”
那雀跃的笑声使他悲哀,从前就是这样看着玉漏长大的,也是这样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
他从没和她说过道别的话,因为有时候道别的话也有一层挽留的意思,他情愿对她说谎,也不要她流连在她根本不需要的感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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