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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行香子房的客人还是不是韩絮,但既然提及了他母亲的名字,无论对方是谁,无论是何目的,他都要去见这一面。
他留刘克庄在前洋街,也没让辛铁柱随行,独自一人来到了锦绣客舍,来到了行香子房。
韩絮没有回答宋慈这一问,道:“数日之内,这已是你我第三次见面了。
宋公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宋慈的目光落在铜镜上,望着镜中的韩絮,没有说话。
“绍熙元年三月,”
韩絮梳绾发髻的手一顿,轻声提醒了一句,“百戏棚,林遇仙。”
宋慈忽然神色一动,像是猛地一下想起了什么。
绍熙元年是十五年前,那一年的阳春三月,正是他随父母初次踏足临安的时节。
他怔怔地望着铜镜,只觉镜中本就模糊的身影,变得越发迷离惝恍。
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五岁的自己,踮着脚尖,出现在铜镜深处……
“娘,这镜子好清楚呀!”
“娘,这只浴桶和我一样高呢。”
“娘,墙上这么多字,写的是什么呀?”
初次踏足京城临安,入住这么好的客舍,时年五岁的宋慈在行香子房中奔来跑去,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禹秋兰站在衣橱前,将原本已算干净的衣橱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两遍,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才将叠好的衣物鞋袜一件件地放入衣橱。
她不时转头瞧一眼宋慈,见宋慈站在墙角,一边倚靠着屏风,一边看着墙上的题字。
那屏风收折起来,立放在墙角,若是倚靠得太用力,说不定会有倒下的风险。
禹秋兰还没来得及提醒宋慈,便听宋巩的声音响起:“慈儿,别靠着屏风,小心倒下来打到你。”
禹秋兰朝宋巩看了一眼,眼角几缕皱纹舒展开来。
她与宋巩做了多年夫妻,一直不得儿女,直到宋巩四十来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宋慈一天天长大,年年岁岁安然无恙,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幸福,如今宋巩入京通过了有着“春闱”
之称的省试,只剩下最后一轮殿试,可谓又是一大喜。
大宋殿试原本是要黜落士人的,然而在仁宗朝时,有个叫张元的士人,因多次殿试落第,愤而投奔西夏,替西夏出谋划策,接连大败宋军,致使大宋朝廷震动,君臣不安,于是仁宗皇帝下诏“进士殿试,皆不黜落”
。
自那以后,只要入京通过省试,便可成为进士,殿试只列名次,参加殿试后皆可做官,如此一来,对每个士人而言,通过省试便成了天大的喜事。
宋巩为此特意在殿试之前,将他们母子二人接来临安,共享这份喜悦。
禹秋兰自然是欣喜的,她见过丈夫寒窗读书十余载的苦,见过丈夫多次科考落第的难,尤为明白丈夫达成所愿的不易。
宋巩特意选择了锦绣客舍落脚,一来这家客舍颇具规模,又以干净整洁出名,房钱还比其他同等大小的客栈便宜,妻儿难得来一次临安,他想让妻儿住得舒适些;二来这里紧邻太学,他早年在蓝田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好友欧阳严语,如今是太学的学案胥佐,正好方便与其往来叙旧。
对于年幼的宋慈而言,临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白天里,他随父母前往西湖游玩,入夜后,又一起逛了城中的夜市。
西湖天造地设般的美景,年幼的他还不懂欣赏,但夜市就不一样了。
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诸如香糖果子、水晶角儿、行灯画烛、时文书集等,可谓琳琅满目,这般夜市是家乡建阳小城从没有过的。
他吃了很多,玩了很久,又见父亲精挑细选了一支银簪子,亲手插在母亲的头上,母亲为此脸颊发红,看得他嘻嘻发笑。
他又听父亲说,临安本地人在夜市上吃饱喝足后,大都会去勾栏瓦舍,那里百戏杂陈,雅俗共赏,尤其近来有一位声名鹊起的大幻师林遇仙,每晚都在中瓦子街的百戏棚表演,其幻术奇异绝伦如神仙妙法,无数人争相前去观看。
只是这头一天游玩得实在太累,父亲打算第二天晚上再带他和母亲去观看幻术,还说之后再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一起去城北的浙西运河,听说运河对岸有一片桃林,三月里花开正好,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宋慈为此满怀憧憬,非常兴奋,过了好久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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