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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已撑着几案站起身来。
卞氏伏在榻边咿咿呀呀抽泣个不止,环氏、王氏、秦氏等人有的安慰她,有的陪着抹眼泪。
曹操只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又扫了眼堂下守候的曹丕、曹彰、曹植、曹彪等诸子,却谁也没搭理:“你们去准备丧礼吧。”
曹丕和曹植似乎都有话要说,却被父亲决绝态度顶了回去。
曹操冲李珰之摆摆手:“你随我来。”
没有一个内侍跟随,两人出了后宫木兰坊,穿侧门向西,自文昌殿后殿而过,到了西苑之中。
曹操停下脚步,望着幽幽碧池、抽芽的翠树,还有不远处巍峨璀璨的铜雀台,微微发出一声叹息——这又是个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天,但逝去的人和青春却永远回不来。
平心而论曹熊这样的小孩在他心目中原本没多大分量,虽说是父子至亲,但多了也不过尔尔,似曹铄、曹乘、曹勤、曹京、曹棘这些儿子,有的没活到十岁,有的生下来就夭折了,即便去年西乡侯曹玹病逝也没勾起他太多伤心,毕竟不似曹冲那般得宠。
但曹操自己都没想到,曹熊的死会让他那么难过。
他表面漠然,心中却充满了愁闷,这并非是对夭折孩子的留恋,而是对世事无常的感叹!
曾几何时他那么自信,对全天下人声称不信天命、不畏生死,可如今有些事实在令他想不清楚,似曹熊这短暂的一生难道就是为了承担病痛的吗?或许是曹操本身渐感精力衰颓,他开始考虑许多从前未想过的问题,诸如他自己这辈子又在追求什么?原先他总以为只有天下平定之后才能堂而皇之走上至尊之位,但现在却动摇了。
谁知道明天什么样?谁知道天下还能不能归于一统?想做汉室忠臣却做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希冀成为开国帝王也不能如愿吗?若有生之年不能扫平天下,这辈子岂不是什么都没捞着?虽说留诸后人,但对自己而言也太可惜、太无奈、太不甘心了吧……
李珰之躬着腰在后面跟着,见曹操站住也停下,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吭一声,隔了好一阵才听曹操道:“那有条小舟,随我上去。”
“诺。”
李珰之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这是条观览芙蓉的小舟,能容下三四人,园子里撑船的不在,只孤零零地漂在池畔。
登上船刚刚坐定,曹操便伸出左臂:“我最近感觉很不好,军中医吏又不甚精,只说受了风寒,你给我仔细诊诊。”
“诺。”
李珰之早看出他气色不正、行走缓慢,忙跪在晃悠悠的船板上,摸他腕子。
曹操却道:“坐下诊,慢慢来,别着急。”
他思虑良久,已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谢主公。”
李珰之稳住心神,合上双眼给他把脉;过了良久才睁开眼,小心翼翼问:“主公左股、左臂……”
“麻木,而且越来越厉害。”
曹操直言不讳。
“这就对了。”
李珰之喘了口粗气,撤下诊脉的手,“主公确实是受了风寒,兼风疾发作,不过比以前重些……”
“不必吞吞吐吐,但讲无妨。”
“这个病嘛……”
李珰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脱口而出,“南阳张仲景谓之‘中风’。
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或单臂不遂者,此为痹。
脉微而数,中风使然。
不过主公还没那么严重,姑且算‘小中风’吧。”
“谁叫你背医书?我就问你一句话,这病会不会死?”
李珰之又跪下了:“实不相瞒,在下治病多年,似主公这般病发良久尚能出征,况得胜而还者实属罕见。
此疾发作之期已过,所幸除麻痹之外并无大碍,在下以汤药济之,调理经脉祛邪扶正,不久便可好转。
不过今后主公必须用心调养,饮食起居内外诸务皆不可过力,否则恐其复发。”
他话说得乐观,心里却打鼓——岂能这么容易就好了?年逾六旬患此顽症,又兼头风、麻痹不愈,皆大病之先兆也!
曹操对这话也是将信将疑,但自己不通医术,即便刨根问底又能改变什么?只道:“孤的病体就全靠你了,不过病情不可对人言讲,即便是诸位夫人公子问起也不许说,否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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