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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早上,玉漏都听见那哒哒的马蹄声,闲适逍遥的,在那扇支摘窗底下按时按晌地响起来。
这时节天亮得早了,她撑在床头由窗边斜望出去,能看见月下高楼,鱼肚渐白,偶尔两声轻轻的鸡鸣犬吠,在半明半昧中并不觉得突兀,仿佛只是这金陵在半梦半醒中打了个哈欠。
然后池镜骑在马上,在人家苔痕淡淡的院墙上冒着半副身子,两个肩跟着马蹄的韵节一挫一挫地走过来。
他明知这是她家的房舍,也明知她回到家来,却从没有一回抬头寻过她的影子。
她可以认为他是故意的。
这个人在感情上既自私,又好胜,和她一样。
在这不明朗的天色底下,在这逼仄蜿蜒的巷子里,她有种和他在捉迷藏的乐趣。
这两个人简直把个牵马的永泉弄得稀里糊涂,连他也晓得玉漏家住此处,池镜还能忘?屡次想问池镜,又不敢问,只得朝那面墙上的支摘窗斜抬起头来。
蓦地吓得玉漏向后闪身,又缩回帐中。
可是睡也睡不成了,旋即听见梯子登登登地由下响到上。
秋五太太一撩帐子,顾不得大清八早的,嗓子像敲锣,“醒了还磨蹭什么?快起来!
你爹今日在酒楼里做东请朋友,咱们往街上去买两坛子金华酒给他送去。”
近来她大姐玉湘在胡家很得势,于是趁热打铁,替他爹在胡家老爷跟前讨了个衙门里的差事。
胡老爷原在应天府任推官,因连秀才本就是他门下书启相公,又兼玉湘来讨情,不好不卖他个情面,便凭着官中关系,将连秀才保举进江宁县衙内做了个主簿。
连秀才这回也算是入了仕了,自然风光得意,少不得就要请客吃酒,照例不肯引朋友家来,是在外头酒楼里摆席。
玉漏坐起来打哈欠,“是在哪家馆子啊?”
“武定桥下有家什么望月楼,听说常往曲中那一带去的有头有脸的官人相公们都爱在那里摆席。
不过你爹昨日说,那里的饭菜虽然可口精致,酒水却平常,特地叫我到胡家酒坊里买两坛上好的金华酒送去。”
秋五太太一面替她挂帐子,一面催促,“你快起来洗了脸随我一道去,你爹已出门请朋友去了,咱们要赶在开席前给送去。”
一定要赶在开席前,无非是怕给他那些文人墨客的朋友撞见他有个粗鄙不堪的老婆。
不过好像她自己并不觉得,仍有心情弯在那妆台前照镜子,左右一看,鬓上又添了几根白发,“嘶,你快起来替我把这几根白头发拔了。”
玉漏又好笑又鄙夷地坐在床上睇她须臾,打着哈欠掀了被子下床,一面替她拔头发,一面朝镜里看她,“爹如愿在衙门里谋到了差事,高兴得大摆宴席请朋友,可谢过您一句不曾?您一生可别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瞧您这任劳任怨的劲头——”
秋五太太打她一下,“一家子说什么谢不谢的?”
玉漏只好在心里冷笑,“咱们家离曲中那样远,抱着酒坛子我可走不动,雇辆骡车行不行?”
秋五太太犹豫了半晌才横下心,“也成吧,今日有大喜,就为你这丫头花一回钱。”
她那白发怎么拔掉一根,又翻出一根?玉漏望着镜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浮起丝痛惜的神色。
后来连秋五太太也不耐烦拔它了,直起腰来摧玉漏,她自待下楼取银钱。
扭头看见玉娇的床,又稍稍站了站,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反正嘴里是说:“回头把这张床也拆了,摆在这里也是碍事。”
说着又回头瞪玉漏一眼,“快穿衣裳!”
近午晌池镜由史家出来,仍走的蛇皮巷,经过连家门前,见院门上赫然落着把锁。
他倒停住了马,翻下来朝那门缝里窥,院内乱堆着些簸箕笤帚,墙角搁着石捣臼,正屋那门也紧闭着,人不知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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