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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以为他还想讨要,连连摆手:“就这么小半碗,多了没有咯。”
“不是,这水怎么有股泥腥味儿?”
“哦,你是外乡来的吧,一看就是讲究人儿,喝不惯咱这儿的水,”
老人睁着那双昏花的眼睛打量青衣客,“咱们这儿旱呐,要走几里地去圪垛村的窑井里挑水喝,窑井底下沉得都是泥土,自然一股子泥腥味儿。”
怪不得,青衣客没再犹豫,一仰头饮尽。
“你要是早两日来,还能喝上我缸里存蓄的雪水,那个干净,没这股泥腥子味儿。”
老人接过空碗,笑呵呵道,“家里的壮丁出远门赶脚去了,这回走得远,快俩月没回来啦,剩下个半大的小娃娃,跟我这糟老头子一样使不上力气,每次只能挑半桶回来,吃水不容易,桶里就剩个底儿,只能给你半碗解解渴。”
“多谢,半碗足够了。”
他又向老人问路。
老人三言两语跟他道明方向:“离这儿也不远了,咱们以前也是饮大河里的水,那水更浑……哦对了,你是要过河还是坐船啊?大河入冬就给冻上了,渡口也没什么人蹲守,好几个月不行船啦。”
“过河。”
“过河倒是可以,冰河现在还能走人,就是冰面湿滑,你可得行稳当些。”
告别老丈,青衣客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路前行,竹杖一下下点在冻硬的地面上。
目盲并没有影响他的脚程,青衣客来到冰封的河滩边,迎着风向驻足,一站就是大半日。
天下还未统一之前,这里曾是秦晋两国的分疆处——秦晋大峡谷。
黄河仿佛从九霄云外破空开山而来,集流汇溪,将黄土莽原一分为二,可谓“巨灵咆哮掰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
两岸山高峡深,陡壁岩层中嵌了无数形状各异的悬石,一些胆儿小的百姓是不敢贴着崖壁走的,唯恐某块松动的悬石掉下来将脑门儿砸个血窟窿,多半就活不成了。
以往奔涌的大河被寒冬冰封数尺,坚实的冰层连通两岸,可供人畜车马来往通行。
三三两两个路人频频侧首,送炭的杂役牵着骡子,踩着坚冰来回过了两趟河,有些古怪地看着这个在河滩边纹丝不动的青衣客。
他站的时间越长,越像一尊竖立在此的雕塑,只有衣袂在寒风中灵动飘飞。
“嘿,真是个怪人。”
送炭的杂役低喃了一句,很是摸不着头脑,而且那人还闭着眼睛,总不能是杵在这睡觉呢吧?
怪人兀自静立许久,看似在闭着眼睛走神,但四面八方的杂音潮水般灌入耳中,他甚至能听见厚厚冰层下流动的水声,还有逆风中飘来连铁碰撞时所发出的阵阵声响,哐啷清脆。
青衣客微微侧耳,仔细捕捉逆风中那串联铁碰撞之音,混在嘈杂的闹市声中,接着咯吱一声门窗推开,有女音尖细高亢地喊了一嗓子:“那个谁,磨镜的……”
连铁是磨镜、剪、刀的匠人走街串巷时招引女客的响器,以几片铁叶叠制成一串,摇起来锒铛作响,似钟似铃,称作惊闺。
女子的后半句被其他贩夫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淹没了,只余连铁片叮铃哐啷。
青衣客耳膜蓦地一震,即刻抬手掩耳,将神识自方圆几里外收敛回来,仿佛突然回了魂,终于不像个僵立河滩的雕塑了。
青衣客手执竹杖点了点几块路障,抬脚踩着布满裂痕的冰床,绕过支棱在脚下的大片冰凌,横穿过秦晋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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