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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季钦的眼眶通红,像是要掉泪,一个激灵便惊醒了过来。
此时天光大亮,炭火静焚,人已走空似是从没来过,只留下了件散着松木香的银鼠大氅。
戏弄
打初次回府大闹了那次之后,季钦就没有再回过泰宁侯府。
他实在是太忙了,金吾卫这些年在成宣帝的操纵之下飞速壮大,人多、事多、难办的事最多,饶是季钦在边疆时已随着外祖习过如何整饬万人军队,可真接了金吾卫指挥使这活儿,仍是觉得一个头赛两个大。
上次见到阮清攸的情形,他夜深伏案暂歇时,偶尔也会忆及,但哪怕是饮了好酽的茶,再琢磨都像是场幻境一场。
——他怎么可能嫁给季钤呢?
——这绝无可能。
在繁忙的庶务里,他仍觉得像是未回京一般,泰半时间总忘了,他的的确确是要唤那人一声“嫂嫂”
了。
手底下人倒是自那日的喧闹中察觉了些什么,但见季钦没有旁的吩咐,自也会将那日的事烂在肚子里。
这几日算不得太平,京城起了几场风,落了几遭雪,死了几个人,抄了几处府。
前日忙了一整宿,天亮时,季钦带着满身血气从城外乱坟岗出来,方进了衙署便得了侯府传来的讯:泰宁侯季源,他老子,让他回府一趟。
彼时季钦方除了大氅,手上的热茶刚接过还未曾来得及入口,一身元色衣袍煞气十足,若碰着个小孩怕要吓得其夜惊半月。
来送信的人见季钦这般模样,两股战战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实在是怕世子像拆大公子灵堂一般发落了他这倒霉又无辜之人。
但季钦只是轻轻放下手上茶盏,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自然是不敢问季钦到底回是不回,将话带到了便麻溜地退下了。
季钦疲惫地向后依靠在官帽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想:回京之后,情况与在边关之时,堪称天翻地覆。
在边疆苦虽苦些,累虽累些,但日日相交俱是过了命的同袍,虽也有官职高低,虽也有严明军纪,但休息之时坐在一处,却没人当他是小将军,只当他是好兄弟,当他是家人。
回京却摇身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奸佞。
早几日他大闹灵堂的事情已经在坊间传遍了,成宣帝也已知晓,但却权当不知,季钦见他这般态度,便也未对流言进行管束或者如何。
手下金吾卫想必也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毕竟哪个金吾卫的指挥使不会为千夫指,但从边关跟着一道回京的人却不太自在,几个人都跑到季钦面前说:明明此事另有隐情,为何不将事情压下来或是说开来?大丈夫有所忍,有所不忍,未将季钤那厮鞭尸,已算是顾念了手足亲情。
季钦听完,只是淡淡回:“懂我之人无需多言,至于那不懂的……”
言及此,他忍不住想,阮清攸,到底是懂的呢?还是不懂的呢?
已过去好些天,但他迟迟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心里头的挂念却如野火未尽的芃芃草木一般恣意地疯长。
季源那老东西,此番倒算得是有眼力见了,但因何有眼力见,说来说去不过一张玉引罢了。
行至门前,他突然想到:算了算了,还是沐浴焚香,换身衣裳再去,主要这味道也实在难闻,自己虽是个粗人,但如今身居要职,总要顾及点脸面。
另外,那人八字弱,若带着这一身煞气前往,保不齐要受惊高热……自然,这只当是捎带手日行一善了。
沐浴的功夫里,他又转了念:若自己这么快就赶回府,怕季源与徐氏还当自个儿是怕了他们,是个任其捏圆搓扁的人物了,那如何使得?
于是,打盥室出来他又重新坐到案前,忍着心里抓挠一般的冲动,又生生理了两个时辰的公务,才再度起身出门。
马夫是他亲信,驱车时多问了句:“指挥使怎想起来去侯府了?”
那腌臜地方,去一次都要晦气好些天。
季钦伸手靠近黄泥小炉,应声:“父亲大人有命,要我回府听从教诲,如何能不归?”
本使这次回府,为的只是看看那抽烟膏的季源还有几日寿数,才不是为了去看那风寒体虚的阮清攸病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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